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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鐵心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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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鐵心鐵意

卿言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沈默了。

邵雪飛覺得她是徹底瘋了,還伸出手摸摸她腦門。喬可颯呵呵兩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

向惠芳在黑暗裏凝視著卿言的雙眼,那雙眼睛正映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光。她莫名感到有種未知的恐懼,這種恐懼甚至壓倒了她之前的頹喪和不安。眼前這個人握著她的命,握著趙龍女的未來。她突然說了一句根本沒譜的話,而向惠芳的恐懼來源在於,她的理智並不相信,可她的情感卻被那雙眼睛撼動了。

她已經相信了,如今的她只是想找到一些佐證,去餵滿她此刻尋找邏輯漏洞的理智。

卿言這麽說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會有人這麽大費周章地殺一個死刑犯?”

“李富強快要上庭了……”所有人都這麽想,這麽想整件事情才能對得上邏輯。可向惠芳剛剛知道了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可你不是李富強的人,他沒必要盡快殺掉你滅口。那……這……”

“嗯,派你和田小萌來殺我的人不是李富強的人,而是他此刻正逍遙法外的真正保護傘。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敢斷定,李富強是活不到上庭的。”卿言說這些,是為了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可信。李富強一死,連帶著卿言剛才吹的牛,和接下來要跑的火車,都會聽起來很像真的。

王赟才的確很愛玩弄獵物,但他還沒喪心病狂到為了讓卿言顯得更可疑而讓李富強有機會上庭招供。他不至於為了在卿言身上找點樂子,連“正事”都不管了。甚至卿言懷疑李富強其實早就已經死在監獄了,只是消息一直壓著沒曝出來。

她繼續說:“所以你不妨想一想,一個已經判了死刑、且沒有黑社會做後臺的前警察,為什麽會有人要這麽急著除掉呢?”

“你有話就快說,”邵雪飛不滿,打斷卿言拙劣的故弄玄虛:“別吊人胃口行嗎?”

這死小孩,真不給面子。

卿言原本是想塑造一些玄乎其玄的氛圍,讓向惠芳的想象力填補她言語間的留白。被邵雪飛一打斷,她只好直說,或者說直白地瞎說:“因為我隨時都能恢覆身份出獄。我一出去,他們就不好動我了,所以才要趁我在監獄把我做掉。”

牛皮吹得這麽大,卿言自己都要佩服自己。她是不是道德底線越來越低了?胡說八道的水平直追喬可颯。

她在喬可颯身上學到些東西。有時候把話說得越離譜,對方反而會更相信,流言只需要一點點和現實貼上邊的東西,再經過想象力發酵,很容易讓人覺得越想越真。

“我就說吧,她肯定和監獄長是一夥的。”喬可颯不知是不是聽出了卿言掩藏的意圖,在旁邊添油加醋說得好像她老早就看出什麽蛛絲馬跡。

“她確實和監獄長是一夥的。”邵雪飛也順勢作證:“我是文秀珊那件事的時候知道的。”

“那她滿身的傷哪兒來的?”

“周瑜打黃蓋唄……你個外國人不懂。”

卿言含混地點頭:“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監獄長需要幫助我打入犯人的內部,這些在我轉監進來之前就安排好了,具體的內情我不方便說。總之,我只要從這出去,就不會讓人威脅到你女兒。”

這個餅畫得卿言心裏怪不是滋味的。她現在和騙子沒什麽區別,甚至更沒底線點。她心裏自然是清楚,如今的第一要務已經從翻案報仇、把王赟才送上電椅,變成了無論如何都得先從這出去,其餘的只能從長計議。

一個小姑娘的人身自由如今就系在她身上,她還沒有喪心病狂到為了正義去犧牲無辜的人。她必須出去,才能真正派上用場。但如果從向惠芳嘴裏挖出來的情報不足以讓自己和王赟才坐上談判桌,一切就都完了。

向惠芳的眼神流露出明顯的撼動。比起殺了卿言換得惡人嘴裏一個不知道做不做數的保證,卿言本人確實可信多了。

“……我信你。”她終於下定決心:“如果你能救小龍女,你在牢裏想查探什麽我都會盡全力幫你。”

看來她真的沒意識到自己才是這場暗殺真正的重點。卿言想,向惠芳到底做了什麽呢?甚至如果她直接問,向惠芳可能根本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卿言思考的間隙,也許是為了緩和氣氛,喬可颯跟邵雪飛又開始說起相聲。

“芳姐,你女兒叫小龍女啊?真有個性。”

“那卿言豈不是南海神尼?”

“南海神尼是誰?”

“黃蓉編出來的人物。”

“黃蓉又是誰?”

“……跟你沒得聊。”

見卿言沈默不語,另外兩個小孩越聊越嗨,向惠芳想提議實在不行先睡吧,有什麽事明天再商議。

卿言終於開口,她只能從這個點尋找突破口了:“芳姐,你說過你入獄之前是財務?工作上遇到過什麽不尋常的事嗎?”

卿言並不清楚財務和會計的具體分工有什麽區別,但她這一問恰巧問到了點子上。向惠芳在工作中的職位是財務,可她偏偏又給趙文平做過假賬。要說不尋常的事,就只有那件了。

“我……替、呃……”這是向惠芳心裏最邁不過去的坎。如果趙文平不是她的丈夫,她絕不會去替任何人做假賬。

“夫妻”這個詞有一種看不見又摸不著的魔力,它能潛移默化地改變一個人以為絕不會改變的東西。本以為不會退一步的分歧、本以為不會忍讓的爭吵,甚至本以為絕不會變的底線,都會因為成為了夫妻而妥協。

沒有任何以實體狀態存在的東西在逼迫她,她就這樣被無形的手推搡著走到了今天。即使在外人看來,一向是她強勢、對方弱勢。回頭再看,她原以為會一輩子在一起的朋友,因為她和趙文平成了夫妻而十幾年沒有聯絡過了,她自己的血親也好幾年才見上一次。她完完全全的成了某個人的妻子,在圍著那個家打轉的過程中,逐步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人。

很奇怪,她在監獄裏竟然活得比外面自在。

“我替我前夫做過假賬。”她說:“但我不知道原先具體條目都是什麽,我拿到的只有一些數字和代號。”

“你還記得……”卿言問到一半就剎住了。讓向惠芳用腦子記住這麽多年前讀到的沒有規律的數字也太難為人了。於是她只能換一種問法:“你有留下什麽記錄嗎?”

“我銷毀幹凈還來不及,怎麽會留那種東西。”向惠芳苦笑。

是了,那些數據對於向惠芳來說是把柄,她當然會銷毀。

可王赟才不會這麽認為。他會理解為這是一種能威脅到他的手段,畢竟如果是他處在向惠芳的位置上,他一定會想辦法留存下來,即使那是一把雙刃劍,傷人傷己。

想來這件事,不是王赟才直接下令去做的。他想要找到這個做假賬的人,也是需要花費一些時間,特別是在與李富強已經決裂的當下。這份工作經過層層外包,到了趙文平的手裏。他甚至不知道裏面究竟牽扯了多少事,可能只是為了表現表現,就攬了下來。他是想往上爬的,而事實是他的“生意”確實越做越順了。

“你前夫也沒留下什麽相關的東西嗎?”卿言又問。

“沒有。”向惠芳說:“我自首之前就把他的所有東西都清幹凈了。”

卿言自顧自開始分析:“他們去過你家,一定是已經翻過了……”

向惠芳聽到這句話,臉色變得煞白。她終於知道探監日那天趙龍女為什麽怕成那樣。一定是她親眼看著自己家被陌生人翻了個底朝天,說不定還逼問過她。

“那東西……很重要嗎?”她忙問。

卿言察覺到她不安,連忙說:“放心吧,他們的目的只是找東西,不會想惹上大案子。”

空頭安慰又讓她心情郁結一層。如果真的讓王赟才找到什麽,趙龍女恐怕下場會比何傲君還要慘。殺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他們最擅長讓無依無靠的人消失。可這些告訴向惠芳顯然只會引起恐慌,所以卿言什麽也沒說。

“而且,其實你沒留記錄也好。”

沒留下任何記錄,意味著王赟才怎麽著都找不到。他不會相信這世上有這麽好的事情——能威脅到他的東西根本不存在。他會為了這件事耗神費力,而且什麽成果也不會有。這件事會無限放大他的疑心,任何與這件事有所牽扯的人他都不會再相信。

巧的是,卿言除外。

她當然不想幫王赟才做事。這個念頭光是想一想就讓她又想嘔吐。可她不得不承認,她在監獄裏能做到的事情已經到達極限了。她沒有力量,更沒有足夠的證據,根本不足以和王赟才拼個勝負。她如果不認清這點,就只能作為殺人犯而死。

她必須出去,不管王赟才的想法是什麽,她必須盡快把行動的選擇權轉到自己手裏。為此,她得讓王赟才保持對她的興趣,同時覺得放她出來也不是個壞選擇。

王赟才找不到的賬目是一個契機,但也僅限於此。畢竟卿言是不可能拿出這種東西的。那她還能做什麽?她還能拿什麽來交換自己的自由、交換趙龍女的安全?

雖然現在的她還想不出,但既然已經決定了下一步,就得提前安排自己顧不上的事。

“邵雪飛、喬可颯,我有一件想拜托你們倆的事。”卿言開口道。

“又有啥事啊?”喬可颯打了個哈欠:“我好像那個打白工的。”

“你說吧。”邵雪飛倒是回的幹脆。

“你們估計也看出來了,現在我和芳姐被卷進了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以後……特別是我從這裏出去之後,一定會有人想對芳姐動手。我說的‘動手’,程度恐怕比我剛剛經歷過的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確實是一件嚴肅的事。兩人都不耍嘴皮了,甚至正了正身子。

“那個人可能是囚犯,也可能是下次換班進來的那波獄警。這座監獄裏除了現在房間裏的人之外,只有一個人可以相信,也就是何監獄長。我會和她打好招呼,但你們也不要放松警惕。”

她又對向惠芳說:“或者如果你實在不放心,我可以讓監獄長安排你住在單間。”

這麽嚴重。

向惠芳心裏一沈,可嘴上卻說:“不用。”

在水飯房被關到死和真的死之間區別不大。她因為鬥毆也關過禁閉,實在算不上什麽美好回憶。況且她本來也不太可能再出監獄,不住進監獄裏的監獄已經是最大的自由。

被關過禁閉的邵雪飛和卿言對此都表示理解。

“這事兒你不說我們也會做。”邵雪飛說,“還有別的嗎?比如給我們透露透露幕後大魔王之類的?”

“不讓你們知道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危考慮。”

喬可颯嘆氣,對卿言說:“都被卷進這麽深了,還有什麽安危不安危的。卿言,你天天揣著大秘密心裏不難受嗎?你想想看,我可是最好的樹洞哦。我人在監獄,哪兒也出不去;也沒人來探監,根本傳播不出去;最關鍵的是,我只要出獄,立刻就會被遣返回國,終身不許入境——那個什麽保護傘再厲害,還至於追到阿根廷去嗎?”

卿言聽她說一大通喬式邏輯,好像也無法從她的話裏面找到什麽地方反駁,所以隨口搪塞:“可我跟你說了你也不認識啊。”

話一出就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她的體力、耐力、專註力都不足以支撐這麽久的談話,而人在疲累的時候是最容易口無遮攔的。不然為什麽公安局審犯人都得先晾著呢?

邵雪飛敏感地察覺到卿言話裏的深意:“我們不能知道是出於安危考量,而喬可颯卻是真的不認識。難不成這人名氣大到只要是本地人都知道?”

這種事上,邵雪飛腦子轉得一向很快。卿言心想,她如果成為警察,一定會比自己優秀。

可惜了。

卿言繼續搪塞:“差不多吧。”

見卿言沒打算說,邵雪飛無奈地伸伸懶腰。大半夜聊了這麽久嚴肅話題,還要見縫插針地緩解氣氛,其實挺累人的。可她都這麽累,卿言這個大病初愈的肯定更累。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機,但是有些事情她還是希望盡快說清楚。

她對卿言說:“如果我在服刑期間,保住芳姐不被什麽人給殺死的話,你是不是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才算公平?”

“什麽事?”卿言問:“我能辦到的話一定會辦。”

邵雪飛卻是沈默了一小會兒才開口,似乎是在措辭:“我出獄之後,你讓我做你的線人怎麽樣?”

“……”

卿言沒有立刻答應。

成為警察的線人本身就十分危險,如果不是原本就在犯罪團體的中低層混,想要戴罪立功的話,幾乎沒人會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更別提卿言是帶著目的出獄,而她的敵人是她暫時撼動不了的王赟才。

邵雪飛繼續說:“我知道我有案底之後連輔警都做不了。那天監獄長對我說,要我想想出獄後能做什麽……我想做的就是這個,可是已經不能了。”

她直至今天還都能夢到當時為了自保而犯罪時,那些女人的哭喊叫罵聲,她想這大概是因為現在的她只是在懺悔,卻沒有真正的去彌補。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她最憧憬的職業其實是那種電視上演的白領。那甚至不能說是一種職業,要說有什麽共通之處,就是那些白領都是“坐辦公室的”,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再種田。可那種憧憬隨著她人生的急轉直下而漸漸消散了,她意識到那原本就是非常虛無縹緲的幻想,她甚至沒有把那定義為一種前路,而僅僅是未來的模糊設想。

窮人只是想活得體面,想要那種不會因為老天爺不高興就白忙一年的安穩。而經歷了一切的她開始想要別的東西。

何監獄長點醒了她,而她意識到面前的人就能成為她的引路人。

“和警察相關的工作就只有這個了。”她說:“也只有你能給我這種機會。”

卿言沈默的原因恰恰就是她知道邵雪飛會做的很好。

她會是個好警察。她聰明、有膽識、身手好,最重要的是本心很正。可警察和線人是不一樣的,線人沒有任何福利待遇,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也沒有任何後援做關鍵時刻的安心劑。線人什麽都沒有,甚至連死都不能被稱之為犧牲。所以沒有線人會為了警察賣命。可卿言知道邵雪飛會,她會以一個警察的標準要求自己,而她的付出半塊勳章都換不來。

可她卻不忍心拒絕邵雪飛。

“你想好了?”卿言問。

“嗯。”邵雪飛說:“所以什麽幕後大魔王的事,等到我出獄之後你再對我慢慢講吧——不過說不定那時候那個人都被你整垮了。”

“……是啊。”這句話換來卿言一點笑容。

王赟才早該死了,在邵雪飛出獄前死也不算晚。如果她真的能做到,就不能算把邵雪飛往火坑裏推了,是不是?

“行了,別的事明天再說吧。”卿言又說。

她還需要好好考慮一下見王赟才的時候應該說什麽。她要把每句話都安排得縝密且恰到好處,而這不是一個疲憊的她能夠做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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